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十四

元趙采撰

程子曰：序卦復(fù)則無妄矣，故受之以無妄。復(fù)者，反於道也。既復(fù)于道，則合正理而無妄，故受之以無妄也。為卦天上震下，震，動(dòng)也。動(dòng)以天為無妄，動(dòng)以人欲則妄矣。無妄之義大矣哉！

無妄：元亨利貞；其匪正有眚，不利有攸往。

程子曰：無妄者，至誠(chéng)也。至誠(chéng)者，天之道也。天之化育萬物，生生不窮，各正其性命，乃無妄也。人能合無妄之道，則所謂與天地合其德也。無妄有大亨之理，君子行無妄之道，則可以致大亨矣。無妄，天之道也。卦言人由無妄之道也。利貞，法無妄之道，利在貞正，失貞正則妄也。雖無邪心，茍不合正理，則妄也，乃邪心也。故有匪正，則為過眚。既已無妄，不宜有往，往則妄也。

朱子曰：無妄，實(shí)理自然之謂。史記作無望，謂無所期望而有得焉者，其義亦通。為卦自訟而變，九自二來而居于初，又為震主，動(dòng)而不妄也，故為無妄。又二體震動(dòng)而乾健，九五剛中而應(yīng)六二，故其占大亨而利于正。若其不正，則有眚而不利有所往也。

愚按：此卦朱文公謂史記作無望，謂無所期望而有得焉者。愚謂無所期望而得者，便是天理，天理便正。天理如何不大亨？正如何不利？其匪正者，謂有希望，有希望如何會(huì)正？不正便非天理，所以不亨而眚，所以利轉(zhuǎn)為不利。不利有攸往，是說那匪正的事，不是說無妄。

彖曰：無妄，剛自外來而為主于內(nèi)。動(dòng)而健，剛中而應(yīng)，大亨以正，天之命也。其匪正有眚，不利有攸往，無妄之往，何之矣？天命不佑，行矣哉！

程子曰：謂初九也。坤初爻變而為震，剛自外而來也。震以初爻為主，成卦由之，故初為無妄之主。動(dòng)以天，為無妄動(dòng)，而以天動(dòng)為主也。以剛變?nèi)幔瑸橐哉ネ蟆Ｓ謩傉秊橹饔趦?nèi)，無妄之義也。九居初，正也。下動(dòng)而上健，是其動(dòng)剛健也。剛健，無妄之體也。剛中而應(yīng)，五以剛居中正，二復(fù)以中正相應(yīng)，是順理而不妄也。故其道大亨通而貞正，乃天之命也。天命謂天道，所謂無妄也。所謂無妄，正而已。小失于正，則為有過，乃妄也。所謂匪正，蓋由有往。若無妄而不往，何由有匪正乎？無妄者，理之正也。更有往，將何之矣？乃入于妄也。往則悖于天理，天道所不佑，可行乎哉？

朱子曰：自文王以來，說做希望之望，這事只得倚閣在這裏，難為斷殺他。《程傳》似不是本意。剛自外來，是所以做這無妄；動(dòng)而健，是有卦後說底。

又曰：剛自外來，說卦變；動(dòng)而健，說卦德；剛中而應(yīng)，說卦體；大亨以正，說元亨利正。

愚曰：此彖與臨彖皆于繇詞元亨利貞上加三句，其曰剛自外來，此以初九言無妄也。無妄，大畜之反。大畜上九之剛自外來，為主于內(nèi)，主謂震也。其曰動(dòng)而健，此以震、乾二體言無妄也。其曰剛中而應(yīng)，此以二五言無妄也。合是數(shù)義，此無妄所以大亨也。其大亨者，以正也。正者，天之所以命我者也。唯君子為能不失其所命，以正也。小人則反乎天命，其匪正也。天命我以至正，而我不正焉，行欲安之乎？夫子言無妄之往，何之矣？天命不佑，行矣哉，只是發(fā)明匪正，不利有往之義，非謂無妄不可往也。伊川于初九言卦辭不利有攸往，是無妄不可有所往。爻辭言往吉，是以無妄之道而行則吉。殊不知初九言往吉，六二言利有攸往，是無妄本利有攸往，其不利者，謂匪正也。

象曰：天下雷行，物與無妄。先王以茂對(duì)時(shí)育萬物。

程子曰：雷行于天下，隂陽交和，相薄而成聲，于是驚蟄藏，振萌芽，發(fā)生萬物，其所賦與，洪纎高下，各正其性命，無有差忒，物與無妄也。先王觀天下雷行發(fā)生賦與之象，而以茂對(duì)天時(shí)，養(yǎng)育萬物，使各得其宜，如天與之無妄也。茂，盛也。盛對(duì)之為言，猶盛行永言之比。對(duì)時(shí)，謂順合天時(shí)。天道生萬物，各正其性命而不妄。王者體天之道，發(fā)育人民，至昆蟲草木，使各得其宜，乃對(duì)時(shí)育物之道也。

愚曰：雷，天之號(hào)令。無妄發(fā)者，雷既無妄，物亦與之無妄焉。與，俱詞也。先王茂對(duì)時(shí)，體雷之無妄也；下育萬物，遂物之無妄也。

初九：無妄，往吉。象曰：無妄之往，得志也。

程子曰：九以陽剛為主于內(nèi)，無妄之象。以剛變?nèi)岫觾?nèi)中，誠(chéng)不妄者也。以無妄而往，何所不吉？卦辭言不利有攸往，謂既無妄，不可復(fù)有往也，過則妄矣。爻言往吉，謂以無妄之道而行則吉也。以無妄而往，無不得其志也。蓋誠(chéng)之于物，無不能動(dòng)，以之修身則身正，以之治事則事得其理，以之臨人則人感而化，無所往而不得其志也。

愚曰：剛自外來而為主于內(nèi)，所以為無妄者，初九也。以剛居初，正也。以正而往，往則必吉，何志之不得哉？觀此無妄往吉，則卦辭言不利有攸往，不是說無妄不可復(fù)有往，只是說匪正不可往，正則往吉矣。

六二，不耕穫，不菑畬，則利有攸往。象曰：不耕穫，未富也。

程子曰：凡理之所然者，非妄也。人所欲為者，乃妄也。故以耕穫菑畬譬之。六二居中得正，又應(yīng)五之中正，居動(dòng)體而柔順為動(dòng)，能順乎中正，乃無妄者也，故極言無妄之義。耕，農(nóng)之始；穫，其成終也。田一歲曰菑，三歲曰畬。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，謂不首造其事，因其事理所當(dāng)然也。首造其事，則是人心所作為，乃妄也。因事之當(dāng)然，則是順理應(yīng)物，非妄也，穫與畬是也。蓋耕則必有穫，菑則必有畬，是理之固然，非心意之所造作也。如是則為無妄，不妄則所往利而無害也。或曰：聖人制作以利天下者，皆造端也，豈非妄乎？曰：聖人隨時(shí)制作，合乎風(fēng)氣之宜，未嘗先時(shí)而開之也。若不待時(shí)，則一聖人足以盡為矣，豈待累聖繼作也？時(shí)乃事之端，聖人隨時(shí)而為也。未者，非必之辭，臨卦曰未順命是也。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，因其事之當(dāng)然。既耕則必有穫，既菑則必成畬，非必以穫畬之富而為也。其始耕菑，乃設(shè)心在于求穫畬，是以其富也。心有欲而為者，則妄也。

朱子曰：柔順中正，因時(shí)順理，而無私意期望之心，故有不耕穫，不菑畬之象。言其無所為于前，無所冀于後也。占者如是，則利有所往矣。不耕穫兩句，《程傳》作三意說：不耕而穫，耕而不穫，耕而必穫。看來只是也不耕，也不穫，只見成領(lǐng)會(huì)他物事。無妄本是無望，這是沒理會(huì)時(shí)節(jié)，忽然如此得來在面前，李某所謂無妄之福是也。桑樹中箭，柳樹汁出，不耕穫，不菑畬，易傳但取不首造。竊謂耕菑亦自然之理，似與首造事端者不同，如何？答曰：耕菑固必因時(shí)而作，然對(duì)穫畬而言，則為首造矣。易中取象，亦不可以文害辭，辭害意。若必字字拘泥，則不耕而望穫，不菑而望畬，亦豈有此理耶？

愚曰：二動(dòng)體而中正，無妄者也，故極言無妄可往之理。初至五有益體，耕也。二震為稼，艮為手，二往之五，五來應(yīng)二，兌見震毀。兌，金也，銍刈之象，穫也。二為田，田一歲曰菑，三歲曰畬。初九震足，動(dòng)田之始，菑象也。五來之二，歷三爻，畬也。妄猶望也，有所望于外，即妄也。文公云：自文王以來，說做希望之望。夫種田望穫，人之情也。二以柔居下，處未足之勢(shì)，而中正交五，無私意希望之心，不耕不菑，始則無所為不穫不畬，終則無所冀守正以求其志，無妄者也。是惟無往，往則與五合矣，何不利之有？夫子以不耕穫為未富，言欲富則希望之心生，二隂虛不足，幸未有欲富之心也。

六三：無妄之災(zāi)，或繫之牛，行人之得，邑人之災(zāi)。象曰：行人得牛，邑人災(zāi)也。

朱子曰：卦之六爻，皆無妄者也。六三處不得正，故遇其占者，無故而有災(zāi)。如行人牽牛以去，而居者反遭詰捕之?dāng)_也。

愚曰：六三以柔居剛，匪正者也。震乃坤體，坤為牛，三至四艮，艮為手，三至五巽，巽為繩，繫牛之象也。震為大塗，為足，行人也。坤為邑，邑人也。六三匪正，故無故得災(zāi)。譬有人繫牛於此，舍而之他，行路之人見其無主，掠之而去。彼繫牛者，回責(zé)牛于邑人。夫邑人未嘗竊牛也，而受償牛之責(zé)，是無妄之災(zāi)也。此便是匪正有眚處。《程傳》糊塗，不若《本義》分曉。

九四：可貞，無咎。象曰：可貞，無咎，固有之也。

程子曰：四剛陽而居乾體，復(fù)無應(yīng)與無妄者也。剛而無私，豈有妄乎？可貞固守此，自無咎也。九居隂，得為貞乎？曰：以陽居乾體，若復(fù)處剛，則為過矣，過則妄矣。居四無尚剛之志也。可貞與利貞不同，可貞謂其所處可貞固守之，利貞謂利于貞也。貞固守之，則無咎也。

愚曰：九四無應(yīng)，而不希望求應(yīng)，以正自處者也。聖人曰：四雖隂位，而九以陽剛處之，可以固守。其不希望求應(yīng)之正，正則又何咎焉？象曰：四之守正，非外鑠也，我固有之也。蓋剛則無慾，無慾則無希望，無希望則正矣。

九五：無妄之疾，勿藥有喜。象曰：無妄之藥，不可試也。

程子曰：九以中正當(dāng)尊位，下復(fù)以中正順應(yīng)之，可謂無妄之至者也，其道無以加矣。疾，為之病者也。以九五之無妄，如其有疾，勿以藥治，則有喜也。人之有疾，則以藥石攻去其邪，以養(yǎng)其正。若氣體平和，本無疾病，而攻治之，則反害其正矣，故勿藥則有喜也。有喜，謂疾自亡也。無妄之所謂疾者，謂若治之而不治，率之而不從，化之而不革，以妄而為無妄之疾，舜之有苗，周公之管、蔡，孔子之叔孫武叔是也。既已無妄，而有疾之者，則當(dāng)自如無妄之疾，不足患也。若遂自攻治，乃是渝其無妄而遷於妄也。五既處無妄之極，故唯戒在動(dòng)，動(dòng)則妄矣。人之有妄，理必修改，既無妄矣，復(fù)藥以治之，是反為妄也，其可用乎？故曰不可試也。試，暫用也，猶曰少嘗之也。

愚曰：以九居五，剛中而正，無妄者也。然五動(dòng)則四為坎，坎有毒藥之象。醫(yī)師聚毒以攻邪，故爻有疾藥之詞。唯有故得疾，則假藥以攻；無故得疾，少須而疾平矣。有故之疾，真疾也；無故之疾，客疾也。客疾何用攻之？故曰不可試也。五以剛中而下有坎體，故云。

上九：無妄，行有眚，無攸利。象曰：無妄之行，窮之災(zāi)也。

程子曰：上九居卦之終，無妄之極者也。極而復(fù)行，過于理也。過于理則妄也。故上九而行，則有過眚而無所利也。無妄既極，而復(fù)加進(jìn)，乃為妄矣。是窮極而為災(zāi)害也。

愚曰：彖云：無妄之往，何之矣？天命不佑，行矣哉！謂上九也。行則必有眚，上之不可行者，以窮極不可耳，非以有妄不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