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易程朱傳義折衷卷三十二

元趙采撰

程子曰：序卦節(jié)而信之，故受之以中孚。節(jié)者，為之節(jié)制，使不得過越也。信而後能行，上能信守之，下則信從之。節(jié)而信之也，中孚所以次節(jié)也。為卦內(nèi)外皆實(shí)而中虛，為中孚之象。又二五皆中實(shí)，亦為孚義。在二體則中實(shí)，在全體則中虛。中虛信之本，中實(shí)信之質(zhì)。

中孚：豚魚吉，利涉大川，利貞。

程子曰：豚躁魚冥，物之難感者也。孚信能感於豚魚，則無不至矣，所以吉也。忠信可以蹈水火，況涉川乎？守信之道，在乎堅(jiān)正，故利於貞也。

朱子曰：孚，信也。為卦二隂在內(nèi)，四陽在外，而二五之陽皆得其中。以一卦言之為中虛，以二體言之為中實(shí)，皆孚信之象也。又下說以應(yīng)上，上巽以順下，亦為孚義。豚魚，無知之物。又木在澤上，外實(shí)內(nèi)虛，皆舟楫之象。至信可感，豚魚涉險(xiǎn)難而不可以失其正，故占者能致豚魚之應(yīng)則吉，而利涉大川，又必利於正也。

彖曰：中孚，柔在內(nèi)而剛得中，說而巽，孚乃化邦也。豚魚吉，信及豚魚也。利涉大川，乘木舟虛也。中孚以利貞，乃應(yīng)乎天也。

程子曰：二柔在內(nèi)，中虛為誠之象。二剛得上下體之中，中實(shí)為孚之象。卦所以為中孚也。說而巽，以二體言卦之用。上巽下說，為上至誠以順巽於下，下有孚以說從其上，如是其孚，乃能化於邦國也。若人不說從，或違拂事理，豈能化天下乎？信能及於豚魚，信道至矣，所以吉也。以中孚涉險(xiǎn)難，其利如乘木濟(jì)川，而以虛舟也。舟虛則無沉覆之患，卦虛中為虛舟之象。中孚而貞，則應(yīng)乎天矣。天之道，孚貞而已。

愚曰：中者，心孚之宅也。孚者，誠心之充也。心猶虛器，孚乃實(shí)理。心以虛納孚，孚以實(shí)充心。卦有此象，故曰中孚。彖謂柔在內(nèi)而剛得中者，言二柔居四剛之內(nèi)則中虛，中虛則人欲凈；二剛得二五之中則中實(shí)，中實(shí)則天理充。此以內(nèi)四爻言中孚也。謂說而巽，孚乃化邦者，言上巽施之而動作無違理，下說從之而愛戴無違心，上下相與，不期於信而信焉，乃化邦之道也。此以上下二體言中孚也。謂豚魚吉，信及豚魚者，巽為魚，豚魚謂六四也，今江河間所謂豚魚者是也。天欲風(fēng)，則此魚作隊(duì)而出，舟人艤舟而避，風(fēng)即隨起。伊川作二物說，但易中取禽獸之象多只一物，豚魚恐亦是一物也。謂利涉大川，乘木舟虛者，兌為澤，初動應(yīng)四成坎，兌為決，兌決坎為大川。巽為木，兌金刳其中，舟虛也。舟虛者，中虛之象。乘木謂九五也，舟虛謂四也。夫豚魚，物之至微也，而信無所不及；大川，天下之至險(xiǎn)也，而信無所不行。此以四、五二爻而言中孚之用也。曰中孚以利貞，乃應(yīng)乎天者，易之所謂中孚，即中庸之至誠也。其曰利貞，何哉？孚而貞者，天之道也。天無所不孚，亦無所不正。孚而非貞，則涉於人欲之私，如尾生之所謂信也。其孚窮也，

象曰：澤上有風(fēng)，中孚；君子以議獄緩死。

程子曰：澤上有風(fēng)，感于澤中。水體虛，故風(fēng)能入之；人心虛，故物能感之。風(fēng)之動乎澤，猶物之感於中，故為中孚之象。君子觀其象，以議獄與緩死。君子之於議獄，盡其中而已；于決死，極於惻而已。故誠意常求于緩。緩，寛也。於天下之事，無所不盡其忠，而議獄、緩死，最其大者也。

愚曰：天下惟議獄當(dāng)虛中，虛中必能思其情而求以緩其死，此用中孚之道也。

初九：虞吉，有他不燕。象曰：初九虞吉，志未變也。

程子曰：九當(dāng)中孚之初，故戒在審其所信。虞，度也，度其可信而後從也。雖有至信，若不得其所，則有悔咎。故虞度而後信，則吉也。既得所信，則當(dāng)誠一。若有他，則不得其燕安矣。燕，安裕也。有他，志不定也。人志不定，則惑而不安。初與四為正應(yīng)，四巽體而居正，無不善也。爻以謀始之義大，故不取相應(yīng)之義。若用應(yīng)，則非虞也。當(dāng)信之始，志未有所從，而虞度所信，則得其正，是以吉也。蓋其志未有變動，志其所從，則是變動，虞之不得其正矣。在初，言求所信之道也。

朱子曰：當(dāng)中孚之初，上應(yīng)六四，能度其可信而信之，則吉。復(fù)有他焉，則失其所以度之之正，而不得其所安矣。戒占者之辭也。

愚曰：虞訓(xùn)度、訓(xùn)防、訓(xùn)專，程、朱二先生以虞為度，王輔嗣以為專，愚敢合三訓(xùn)而釋之。中孚之初，在于度所宜信，而係心專一。初與四正應(yīng)也，初之信四，此宜在所專一者也。然隂陽相孚，必從其近。三，近也，與初同體者也。初之說三，情也，豈可不用其防乎？故易戒之曰虞吉，謂初當(dāng)專信乎四，而不失其正應(yīng)，則吉。若說三而從之，則為有他，而不能燕安矣。

象曰：初九虞吉，志未變也。與家人初九象辭同。蓋中孚之初曰虞吉者，防其志於未變之初；家人之初曰閑家者，閑其家於未變之志，故皆曰志未變也。志未變，則專一而不他矣。

九二：鳴鶴在隂，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，吾與爾靡之。象曰：其子和之，中心願也。

程子曰：二剛實(shí)於中，孚之至者也。孚至則能感通。鶴鳴於幽隱之處，不聞也。而其子相應(yīng)和，中心之願相通也。好爵，我有而彼亦係慕說，好爵之意同也。有孚於中，物無不應(yīng)，誠同故也。至誠無遠(yuǎn)近幽深之間，故繫辭云：善則千里之外應(yīng)之，不善則千里違之。言誠通也。至誠感通之理，知道者為能識之。中心願，謂誠意所願也，故通而相應(yīng)。

朱子曰：九二中孚之實(shí)，而九五亦以中孚之實(shí)應(yīng)之，故有鶴鳴子和，我爵爾縻之象。鶴在隂，謂九居二。好爵，謂得中。靡與縻同，言懿德人之所好，故好爵雖我之所獨(dú)有，而彼亦係戀之也。

愚曰：此卦文公謂是大畫底離，離為飛鳥。又云：中孚、小過都有飛鳥之象，中孚是箇卵象。又按說卦，荀爽九家集解謂震為鵠。鵠，古鶴字。九二互震，鶴也。二為隂鳴，鶴在隂也。子，謂五也。五互艮，艮為少子，巽為命，五出命者也。我，五也。爾，二也。好爵，只當(dāng)作孟子天爵說。此卦只是一個(gè)孚信，天下事惟是信，則人無不感，無不同，無不好。九二居中，以孚感五，如鶴鳴子和，無不相應(yīng)。九五居中，以孚感二，如我爵爾縻，無不相與。二五孚信感應(yīng)，莫非出於中心之自然，豈可以偽為哉？故曰中心願也。夫子於繫辭又以為君子居其室之象，何也？以九居二，剛得中而在內(nèi)也。言孚誠感人之遠(yuǎn)，其要只在慎獨(dú)，故中庸論誠而曰戒慎乎其所不睹，與此同義，此孔門之學(xué)也。

六三，得敵，或鼔或罷，或泣或歌。象曰：或鼓或罷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

程子曰：敵，對敵也。謂所交孚者，正應(yīng)上九是也。三、四皆以虛中為成孚之主，然所處則異。四得位居正，故亡匹以從上。三不中失正，故得敵以累志。以柔說之質(zhì)，既有所係，唯所信是從。或鼓張，或罷廢，或悲泣，或歌樂，動息憂樂，皆係乎所信也。唯係所信，故未知吉兇，然非明逹君子之所為也。居不當(dāng)位，故無所主，唯所信是從。所處得正，則所信有方矣。

朱子曰：敵，謂上九信之窮者。六三隂柔不中正，以居說極而與之為應(yīng)，故不能自主，而其象如此。

愚曰：三居下卦之上，四居上卦之下，對而不相比，敵之謂也。震為鼓，或鼓也。艮為止，或罷也。三動，離為目，兌澤流目，泣也。震為聲，兌口所言，歌也。三與四同類而異志，近而不相得，視四猶敵也。故或進(jìn)而鼓，或退而罷，或懼而泣，或喜而歌。惟其不當(dāng)位，所以自為紛紛，而情狀如此。夫六四類也，而疑以為敵，則孰不為敵耶？三不當(dāng)位，謂非中也。以四為得敵，則非孚也。非中非孚，故三之無常如此。

六四，月幾望，馬匹亡，無咎。象曰：馬匹亡，絶類上也。

程子曰：四為成孚之主，居近君之位，處得其正，而上信之至，當(dāng)孚之任者也。如月之幾望，盛之至也，已望則敵矣。臣而敵君，禍敗必至，故以幾望為至盛。馬匹亡，四與初為正應(yīng)，匹也。古者駕車用四，馬不能備純色，則兩服兩驂各一色，又小大必相稱，故兩馬為匹，謂對也。馬者，行物也。初上應(yīng)四，而四亦進(jìn)從五，皆上行，故以馬為象。孚道在一，四既從五，若復(fù)下係于初，則不一而害於孚，為有咎矣，故馬匹亡則無咎也。上從五而不係於初，是亡其匹也。係初則不進(jìn)，不能成孚之功也。絶其類而上從五，類謂相應(yīng)也。

朱子曰：六四居隂，得正位，近於君，為月幾望之象。馬匹，謂初與已為匹，四乃絶之，而上以信于五，故為馬匹亡之象。占者如是，則無咎也。

愚曰：中孚自訟變，訟互離，日也。下卦坎，月也。二坎變震，月在東也。三離變兌，日在西也。月東日西，望也。五在中，四為幾望，震為作足之馬，四應(yīng)初成坎，坎為美脊之馬，兩馬匹也。震坎皆陽卦類也。孚道貴一四，上孚五則絶其類而不應(yīng)，故馬匹亡。中孚合上下二體而觀，則三四居其中，分上下二體而觀，則三四非中矣。三非中，故疑四以為敵，四非中而五不疑者，以四正且順也。四以隂居隂，既正又居巽初為順，正順而進(jìn)，大臣之成孚者也。月幾望而不盈，則不疑於五，絶類而馬匹亡，則不疑於黨，四無黨而五不疑，此所以為成孚之主也，故無咎。中孚之取象於三與四者如此，各係其所居故也。

九五：有孚攣如，無咎。象曰：有孚攣如，位正當(dāng)也。

程子曰：五居君位，人君之道，當(dāng)以至誠感通天下，使天下之心信之，固結(jié)如拘攣然，則無咎也。人君之孚，不能使天下固結(jié)如是，則億兆之心，安能保其不離乎？五居君位之尊，由中正之道，能使天下信之如拘攣之固，乃稱其位。人君之道，當(dāng)如是也。

朱子曰：九五剛健中正，中孚之實(shí)，而居尊位，為孚之主者也。下應(yīng)九二，與之同德，故其象占如此。

上九：翰音登于天，貞兇。象曰：翰音登于天，何可長也？

程子曰：陽性上進(jìn)，風(fēng)體飛颺，九居中孚之時(shí)，處于最上，孚於上，進(jìn)而不知止者也。其極至於羽翰之音，登聞于天，貞固如此，而不知變，兇可知矣。夫子曰：好信不好學(xué)，其蔽也賊。固守而不通之謂也。守孚至於窮極而不知變，豈可長久也？固守不通如是，則兇也。

愚曰：巽為雞，王輔嗣以為翰，高飛也，音飛而實(shí)不從。伊川云：羽翰之音，聲聞于天，貞固如此，而不知變，兇可知矣。文公直以為雞非登天之物，意皆未活。蓋雞曰翰音者，謂雞鳴必鼓其翼，故曰翰音。雞知時(shí)而鳴，未嘗失信。周禮雞人夜呼，旦以叫百官，亦取孚信之義。然雞雖善鳴而不失信，而其聲不長，不能如鶴之聲聞于天，縱聲登天，亦何可長乎？此言上九雖剛而處高，信之感人，不能及遠(yuǎn)，乃欲大有為則兇，與亢龍有悔同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