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夷：利艱貞。

明而見傷，展轉(zhuǎn)困迫，去死一間耳。處之之道，利艱貞，心存戒懼，若未嘗戒懼，視其窘辱若固有之，而心若樂受者也。時(shí)事得失，心如未嘗有知，語言動(dòng)作，此心默默以操運(yùn)用之準(zhǔn)繩，而外若愚人焉。剛忿以重其困，殞穫而喪其心，則失之遠(yuǎn)矣。離之象為日，坤之象為地，日之明為地，掩明而見傷之象也。內(nèi)文明，則所以察乎處難之理者至矣；外柔順，則所以由於處難之道者盡矣。微用其周身之智，委曲於安土之誠，文王所以蒙大難之道也，故曰文王以之。利艱貞，晦其明而未顯見於外，心固未嘗晦也，心晦則志不得為正矣。遭家大難而處之以此道者，箕子也，故曰箕子以之。然自衆(zhòng)人視之，則其明若晦，而無所謂明矣；自知微之君子觀之，則已光輝發(fā)越，而為明之至矣。君子蒞衆(zhòng)，固有當(dāng)用晦之時(shí)，亦有當(dāng)用晦之事。用晦若其心有未明者，然要其所以而論之，乃其至明也。人之邪正，有未可以盡知者；事之是非，有未可以盡辨者。非不能知，非不能辨也，知之辨之為非宜也，在智者默識(shí)之耳。如世祖平王郎，不省吏民交通之詞，此用晦也。如此則反側(cè)子之心安河，此安而天下遂安矣。非光武之明見萬里，不能如此處之也。

初九當(dāng)明夷之初，傷之尚淺，為于飛垂其翼之象。垂其翼尚可以飛，君子雖有所傷，尚可以行之，但不能盡遂其所志耳。始焉不能盡遂其志，終則至於反其所為，又甚則殺之矣。君子于行，三日不食，行之速而不暇食，所以避殺身之禍也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，則富貴寵利為喪生之鴆毒矣，君子所以潔身而急遠(yuǎn)之也。愚昧淺見之匹夫，安知此義，反以去為無故，而議其所處之非矣。君子之所為，衆(zhòng)人固不識(shí)也。明夷乃上六之隂暗，傷下五爻之君子也。

初九去之甚遠(yuǎn)，陽剛有勇退之德，故能超然遠(yuǎn)去。

六二與上六相去雖尚遠(yuǎn)，比於初九則有間矣。故當(dāng)明夷之時(shí)，傷其左股焉。股所以行者也，傷其股則不能行矣。股之用右為切，左為緩，傷其左股則傷之未切，雖不能行而尚可去。二之救其所傷，又有壯馬，則得吉矣。二有柔順中正之德，為離之主，見幾之明，應(yīng)幾之圖，皆所優(yōu)為，順處而有則者也。用此德以處之而免於傷，則以壯馬拯之而獲吉之義也。二之獲吉，有餘裕矣，有德故也。

九三剛而得正，居下之上，有天吏之責(zé)者也。正與上六為應(yīng)，為其所傷，則順天應(yīng)人，伐而去之。明夷于南狩，得其大首之象，此湯武之事也。此事間不容髮，一日之間，天命未絶，則為君臣，當(dāng)日命絶，則為獨(dú)夫，此不可疾之義也。有湯、武之仁，遇桀、紂之暴，則可；不然，是未免於篡弒之罪，此不可貞之義也。

上六為大首，則六四正當(dāng)其腹之處。古者尚右，以右為尊。

六四柔而得正，以其柔而同體，則為腹心；以其持正而行，則非所尊右，而入于左腹矣。四雖獲明夷之心，而視其所右者，則猶有間，故于出門庭，終得去矣。此已陷暗中，而僅得出之之象，可謂百死中得一生矣。象取門庭者，以五在其上，當(dāng)其至暗至切之傷，在其門庭之內(nèi)，而不能出矣。四猶有可出之道焉。

六五為箕子之明夷，箕子之傷，可謂切矣；箕子之處，可謂盡矣。貴戚之卿，義同休戚，去之則不可，救之則不能，處之之道，貞而已。於人事則咎之以己，於大運(yùn)則歸之於天，自靖其志，獻(xiàn)于先王，此箕子之貞，不息之明，而後人之所當(dāng)法也。

上六傷絶君子，委用細(xì)邪，下失人心，上違天意，此不明其德，而至於晦也。非無德也，自不能明耳。初登于天，所處者照臨四國之位也；後入于地，則有死亡而已矣。人君失道，求為匹夫而不可得，安有肆惡已極，而能保其身乎？上六之惡，雖已極矣，若能瞿然省悟，翻然遷改，則有自怨自艾之太甲，明德復(fù)全，而為萬世之瞻仰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