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南宋]楊萬里撰《誠齋易傳》繁體版[卷十二下經(jīng)]第四十三卦_夬卦：澤天夬卦（乾下兌上）

夬，揚(yáng)于王庭，孚號(hào)有厲，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利有攸往。

彖曰：夬，決也，剛決柔也。健而說，決而和，揚(yáng)於王庭，柔乘五剛也。孚號(hào)有厲，其危乃光也。告自邑，不利即戎，所尚乃窮也。利有攸往，剛長乃終也。

夬以五陽而決去一陰，以五君子而決去一小人，此舜舉十六相去四兇，周公與十夫去三監(jiān)之時(shí)也，宜其甚易而無難矣。而聖人於此有懼心焉，謂勿專倚乾之健，必濟(jì)以兌之說，然後小人可以決去，而天下國家可以和平而無傷也。古者孰有不以存小人而傷君子，不以去小人而傷國哉？漢之去宦官以袁紹，而漢亡亦以紹；唐之去宦官以崔昌遐，而唐亡亦以昌遐，去小人可易言哉？故以其有乘五剛之大罪，我是以聲其罪而揚(yáng)之於王庭；以其有不可忽之危機(jī)，我是以信其令而警之以惕厲；以其有不可恃之剛武，我是以告其徒以尚武之必窮；以其有一陰之猶存，我是以勉其往以必至於純乾，而乃終夫楊庭之未既。惕厲之已至，乃有勇中之怯，健而說，決而和也。尚武之方戒，利往之復(fù)進(jìn)，又有怯中之勇，說而健，和而決也。聖人之去小人，豈一端而足哉？告自邑，猶言告我家也，言徧告五陽也。

象曰：澤上於天，夬，君子以施祿及下，居德則忌。

澤卑則鍾而聚，高則潰而決，澤上於天，高矣，安得而不決？君子觀其決而及物之象，故不專利於己，而必施之以及下；觀其高而必潰之象，故不敢居其聖，而必戒之以為忌。忌，如道家所忌之忌。

夬卦初九：

初九，壯於前趾，往不勝，為咎。

象曰：不勝而往，咎也。

初九，陽壯之初，位乎四陽之下，趾之象也，而決然行乎四陽之先，前趾之象也。倚一陽之壯，而不待四陽之長，銳於行而躁於往，欲以孤力而決去小人。一小人雖微矣*，其易勝乎？勝在往先者勝，往在勝先者負(fù)，況不勝在往先者乎？故周公言往不勝，而仲尼斷之曰不勝而往，宜其咎也。此陽處父抑趙盾，宋義排項(xiàng)羽，所以皆為咎也。

*註：《學(xué)易記》引此作?一人雖微而在上?。

夬卦九二：

九二，惕號(hào)莫夜，有戎勿恤。

象曰：有戎勿恤，得中道也。

九二以剛陽之才，當(dāng)夬決之時(shí)，得大臣之位，遇同德之君，有眾陽之助，可以決而無疑矣。而能居柔以晦其剛，得中而戒於過，雖與四陽之盛，而決一陰之衰，乃惕然若臨大敵，諄然若警夕掫。有備如此，雖有兵戎之驟，至亦勿憂恤矣。此狄仁傑從容存唐之事也。不然，無仁傑之志，而竊仁傑之跡，則為張禹、孔光、胡廣、趙戒尊養(yǎng)時(shí)賊矣，莫夜句絕。

夬卦九三：

九三，壯于頄，有兇。君子夬夬，獨(dú)行遇雨，若濡有慍，無咎。

象曰：君子夬夬，終無咎也。

壯于頄，王輔嗣謂上六是也。頄者，頰之骨也，體之在上者也。九三外列乎五陽眾君子之林，而內(nèi)為上六一小人之助，此小人之諜而君子之家寇也。雖然，不可疾而可曉也。聖人曉之曰：來，汝九三，取兇在汝，取無咎亦在汝。汝，君子徒也。舍君子從小人，兇之道也；舍小人從君子，無咎之道也。壯于頄，是從小人也；獨(dú)行遇雨，是從小人也；君子夬夬，是從君子也；若濡有慍，是從君子也。居下而壯乎上，處陽而應(yīng)乎陰，非壯于頄之象乎？舍羣陽而孑與之同志，應(yīng)一陰而任己以獨(dú)行，不惟應(yīng)之，又與之和合，若陰陽之和而雨焉。非獨(dú)行遇雨之象乎？棄同而即異，叛正而附邪，天下其孰能說之？此其所以兇也。汝曷不決而又決以絕上六之交，汝曷不決而又決以協(xié)羣陽之志。夬夬者，決而又決也；若濡者，若上六之濡己而汙己也；有慍者，以上六為羞惡而慍見也。去汙以自潔，舍故以自新，天下孰不與之？此其所以無咎也。段紀(jì)明助閹尹而害忠烈，壯于頄而獨(dú)行遇雨者也。溫太真舍王處仲而歸朝廷，君子夬夬而若濡有慍者也。為九三者，其亦謹(jǐn)所擇以從聖人之曉己哉。九三與九四，皆有君子小人兩從之嫌，而九三獨(dú)無咎者，九四聞言不信，而九三君子夬夬也。何也？九三以陽居陽，九四以陽居陰也。

夬卦九四：

九四，臀無膚，其行次且，牽羊悔亡，聞言不信。

象曰：其行次且，位不當(dāng)也。聞言不信，聰不明也。

兌為羊，九四，兌之初也，臀，下體，九四，兌之下也。羊者，性之狠也，陽者，德之剛，九四以狠濟(jì)剛，宜其與羣陽並進(jìn)，以夬去一陰。今乃不然，九則陽之質(zhì)，四則陰之位，以陽處陰，以剛居柔，於是百鍊為繞指，夬決為不斷矣。欲止而不進(jìn)，三陽進(jìn)之於後而見傷，是以有臀無膚之象。欲進(jìn)而不止，則不當(dāng)剛夬之位而弗果，是以有其行次且之象。欲從九五之牽于前而有行，則不能忍狠愎之性而必違，是以有不信悔亡之言之象。劉牢之既從朝廷，復(fù)背朝廷，既從靈寶，復(fù)背靈寶。從順，順者不納，從逆，逆者疑之，既不得為君子，又不得為小人。哀哉！以陽處陰，九二、九四同之，所以異者，九二中正，九四媚說也。

夬卦九五：

九五，莧陸夬夬，中行無咎。

象曰：中行無咎，中未光也。

莧陸，草之脆。夬夬，決之強(qiáng)。中行，決之和。無咎，決之安。未光，決之憾。九五為決小人之主，合眾陽君子之助，以決上六一陰之衰，如拔莧陸之草不啻也。而何至煩吾君夬夬之極力哉？既決之極力而不遺餘力矣，而又行之以中，而又僅能無咎，而又有未足為光大之憾，何也？易中有難，夬中有牽故也。一陰易去而去之，何難？強(qiáng)君易決而決之，奚牽？曰：惟小人易近而難遠(yuǎn)，非難遠(yuǎn)也，近之則難遠(yuǎn)也。近則寵，寵則尊，尊則僭，僭則強(qiáng)，強(qiáng)則難遠(yuǎn)。李輔國者，其初一家奴，而其晚號(hào)尚父，貫盈罪大，而代宗不敢顯戮之，至遣盜以竊其首焉。殺之者，夬夬也，遺盜者，中行也。誅一小人而無變者，無咎也。然陰竊殺之，而不明正邦刑，亦可羞矣，是足為光大乎？九五其初近上六，而其終不得不去上六。上六恃寵而上其君矣，可得而去乎？九五忍恥而以中道去之，幸於無咎，變而已矣。何光大之有？程子云：莧陸，馬齒也，故至脆。

夬卦上六：

上六，無號(hào)，終有兇。

象曰：無號(hào)之兇，終不可長也。

夬之上六，見聖人之仁心如天之大也*，何也？不惟慶君子，而深所以弔小人也。曷為弔小人也？小人亦受中於天，與我同類者也。特不能克其利心以復(fù)其良心爾。上六以一陰而乘五陽之上，自以為得矣，不知五陽長而己必消，及其消亡而後號(hào)咷也。聖人曰：汝至於此，其勿號(hào)咷乎？其終有兇，而不可久長也乎？庶其未至於此者，猶可有改乎？詩曰：啜其泣矣，何嗟及矣。其夬之上六乎？李斯父子、潘岳友朋臨刑之時(shí)，正如此爾。

*註：《學(xué)易記》引此作?如天地之大也?。